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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归:沙博理与叶君健、葛浩文
——以此文纪念沙博理诞辰102周年

发布时间:2017-12-14 17:51:52  |  来源:中国网  |  作者:任东升  |  责任编辑:李潇

三、端木蕻良小说:美学再现,花开两枝

端木蕻良(1912-1996),现代著名作家、小说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大地的海》、《大江》,短篇小说集《土地的誓言》、《憎恨》、《风陵渡》等。端木蕻良的部分作品在解放后得到了修订,修订内容包括个别字词的完善和故事情节的改动。沙博理参照的蓝本为解放后的修订版,葛浩文参照的蓝本为解放前的原版。(左图为青年时代的端木蕻良)

《雪夜》和《鴜鹭湖的忧郁》是端木蕻良的短篇小说精品,在艺术上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令人惊叹的语言和想象力,细腻多变的环境描写,尤其是独具匠心的人物心理和意识流动描摹,造就了这两篇小说的现代美学品格。《雪夜》讲述了过年前的一个雪夜,地主家的李总管下乡收租,但没能收上来一个现钱。他拒绝留宿在佃户老包家,执意骑上毛驴、冒着大雪,星夜踏上归程。《鴜鹭湖的忧郁》讲述了八月十五前一个雾气笼罩的夜晚,年轻的主人公玛瑙和来宝看守豆秸田之时,豆秸两次遭盗,玛瑙由此产生了一系列“忧郁”的思绪。

(1)人物塑造

在《鴜鹭湖的忧郁》中,玛瑙和来宝闲聊时,玛瑙提议同来宝一起加入“义勇军”:

原文:“来宝哥,咱们也当义勇军去好不好?”

“那还用说,到那时谁都得去,不是中国人吗?”(《鴜鹭湖的忧郁》)

葛译:"Brother Laibao, let's join the volunteers, what do you say?"

"Of course. When the time comes, we'll all go. We're Chinese, aren't we?"

沙译:"... Why don't we join the Volunteers too? What do you say?"

"Naturally. Anyone who doesn't join when the time comes is no Chinese."

葛译中的“We're Chinese, aren't we?”用的是附加疑问句,带有不确定的口吻。从原文来看,来宝为贫苦农民,受教育程度低,目光较为短浅,由此推断,他是“不太想”去当义勇军的,所以葛译较为真实地传达出了原文描写的人物个性;沙译中,双重否定表示肯定的句式极大地增强了语气,表现出来宝强烈的“爱国”情感,在主观上带有“主动”色彩,而且潜移默化中对读者起到了“号召”的作用。从这种以加强语气为目的的句式调整中,可以明显看出沙博理在国家翻译实践领导下的“制度化翻译”基调。

(2)意识流风格

《雪夜》中,李总管发现自己确已迷路,于是焦急探路,看到一户人家后,喜出望外,谁想这只是一户弃宅,李总管在大慌大喜之后,此时已是大悲之态,由此激起了对人生的绝望慨叹。看译例:

原文:人间的一切都如在雪海里荡起的云烟,看看明朗,清晰,等用手一扑,又都幻灭消逝了。他自己就如一团飞沫里边的一个浪花,方才还是晶莹圆润,充满着生命,顷刻就要破碎了。(《雪夜》)

葛译:Life on this earth is like a wispy cloud in snowstorm. You see it clearly, but with a swipe of the hand it vanishes into thin air. He was like a drop of froth, crystalline, round and moist, and full of life one moment, then obliterated the next.

沙译:Life was like the mist in a snow-storm. You saw it plainly, but when you tried to touch it, it vanished like a dream. He himself was no more than a fleck of forth. A moment ago he was crystal -- bright, round, moist, full of vitality. But soon he would be just a formless blob.

两译本最明显的不同在于对时态的选用。葛译中的“is”、“see”、“vanishes”三词均为一般现在时,译者以“阐释真理”的视角对原文意识流加以考量,属于典型的“译者显形”。此外,这种跳跃性的视角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使读者可以将自身与故事人物结合起来,建立辽阔的遐想空间,体现了市场化翻译色彩;沙译中的“was”、“tried”、“vanished”三词则是采用与原文一致的一般过去时态,是李总管意识流的真实写照,也是制度化翻译特征的体现。

(4)直译与译写

玛瑙询问来宝今后农民是否会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来宝的回答令玛瑙十分沮丧,发出了如下叹息:

原文:“我都知道——”玛瑙又叹息,“咱们没好,咱们不会好的!”(《鴜鹭湖的忧郁》)

葛译:"It's the same old story," Manao sighed. "Those without anything will never get anything."

沙译:"I know all that," said Ma-nao. He sighed again. "But it won't do us any good. If it's still the same world, we won't be any better off."

玛瑙的叹息流露出对时局的不满,“咱们不会好的”表明了他几近绝望的心态,葛译中的“Those without anything will never get anything”较大程度上还原了玛瑙的“悲观”心理,可以说此处为直译译法;而沙译在表述了“it won't do us any good”用来观照颓唐的时局之后,又加译了“If it's still the same world”一句,认为时局仍是有希望得到扭转的。从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出沙博理的制度化译者心理,通过译写手法来缓和尖锐言辞,符合国家翻译实践引导下的翻译模式。

葛浩文曾表示:“我常常选择我特别喜欢,也认为是老美非读不可的作品来翻译。”葛浩文翻译选材上表现出明显的自由化倾向,同时,市场化翻译痕迹在其译本中屡见不鲜。葛浩文提升译者显形程度以迎合英文读者阅读喜好,通过适当删节、修改等手法对原文加以“美化”,注重文本的商品价值和商业效益。沙博理作为制度化译者,在翻译选材上受到限制,属于“任务指派型”文本选择,在该种由国家策划的翻译实践引导之下,沙博理加大对译本的“国家效益”之考量,注重其政治价值和社会影响,尽量忠实于原文,再现民族历史与风土人情,并通过适当调整来缓和部分尖锐敏感的语言现象,力图塑造民族形象,具有典型的制度化翻译特点。

四、结语

通过分析对比沙博理与叶君健、葛浩文的译本,可以看出三人在翻译中呈现出明显的制度化翻译与市场翻译差异。沙博理是典型的制度化译者,身肩对外宣传民族形象之重任,翻译时必然受制度化思维影响,在译文中力图再现原作之韵,译本中的“中国腔调”层见叠出。相比之下,叶君健与葛浩文两位市场化译者在翻译选材、翻译目的、翻译策略等多方面都持有较大自主选择权,以市场为驱动,以读者需求为中心,着重提升译本可读性与审美性的背后,是对其商业价值的考量。

然而,制度化翻译与市场化翻译并非对立关系。制度化翻译引领市场化翻译的宏观方向,助力民族优秀文学外译工作,市场化翻译可以弥补制度化翻译的严肃选材,发展翻译领域多样性等,二者呈动态互补,共同构成了翻译社会性的两个层面。如今,已故的沙博理、叶君健和仍然活跃于中国文学翻译舞台上的葛浩文,以他们的不可替代的翻译贡献,为国人所称道,也必将为英语世界的读者所认同。正是因他们多年来的笔耕不辍,中国作品外译之路才得以蓬勃发展,中国文学才得以融入世界文学洪流,中华民族海外形象才得以完整建构。

【编者按】

中国海洋大学沙博理研究中心是2014年12月中国外文局在高校设立的唯一沙博理研究机构,委托任东升教授为带头人的团队对沙博理全部翻译著作展开系统研究,已在《中国翻译》《外语研究》《外语教学》《上海翻译》等核心期刊发表论文二十余篇,任东升教授连续三年为研究生开设沙博理翻译研究专题课程,同时主持沙博理英文自传的重译。已有七位研究生在他指导下发表高质量论文并以此获得国家奖学金。通过推进中国外文局的委托课题和沙博理研究中心建设,任教授的团队走出了一条学术研究与课程建设、人才培养相结合的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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